『楚苏』白玉台

醋梗,3.1k+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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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“照花前后镜,花面交相映”


 楚明允在镜前端坐许久。

 屋内燃着烛火,暖色光线为镜中倒影增添朦胧的柔和。他仔细打量,乌发柔顺,但鬓角却早早生了一两根白发,眉眼依旧惊艳,但确也不及弱冠左右时年轻。

 岁月不饶人。

 他保持揽镜自赏的姿势背对而坐,发顶还翘着一撮呆毛,明摆着是等人哄的模样。见没人理他,楚明允幽幽叹了口气,“唉,色衰爱弛,苏大人都不疼我了。”

“……”苏世誉无奈地放下书写一半的奏折走到楚明允背后,接过梳子为他理顺乌发,“这是谁惹我们陛下生气了?”


 大周三年岁末,边境将领遵循惯例回京述职。

 新皇登基,打破前朝重文轻武、将才凋零的局面,大力提拔年轻将领平衡朝堂。无论是世家还是白衣,一时间涌现出不少才俊,一扫过去的颓然之风。

 而这次回京述职的将领中,就有一位年轻的面孔。

 据其主将说,这个孩子出身白衣,但一身功夫了得,更重要的是心思纯正、重情重义,如果加之培养定然是栋梁之材。

 那位小将听着主将的夸奖和推荐有些不好意思,但面上还强行保持严肃,殊不知红得滴血的耳尖暴露他的真实心情。

 苏世誉自然也注意到了。

 这孩子的眼睛又大又亮,总会让他想起那个庶几无愧、身死寿春的少年。待人走后,他有些失神地站在廊下,夜风吹落庭雪,与白衣融为一色。


 于是有了方才那一幕——

 “这都吃的哪门子醋,”苏世誉哭笑不得,“我瞧着那孩子和洛辛有些相似,就单独留下来嘱咐了几句。你方才也在,不还有兵书要送他吗?”

 楚明允当然知道,他就是找机会闹腾罢了。

 “嗯哼,那给苏哥哥一个哄我的机会。”

 苏世誉:……

 “陛下何需同旁人相比,”他哑然失笑,“你在我心中从来都是不同的。”

 楚明允敏锐地捉住字眼:“从来?”

 “嗯,”苏世誉没有否认,面上透漏出一抹怀念的微笑,“一直都是如此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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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“当时年少春衫薄”


 大夏,雍和元年冬,除夕宴,百官同贺。


 这是李延贞登基的第一年,除却新皇在位第一年之外,更有边境大捷、收复失地这般举国同庆的大事。因而除夕宫宴规制极高,处处皆是新气象。

 而那位收复失地的年轻将军自然是这场宫宴最受瞩目的存在。


 酒过三巡,大殿内渐渐热闹起来。苏决放下酒杯不经意问道:“誉儿,你看那位楚将军如何?”

 苏世誉注意对面许久了。

 为首的那位年轻将军身着蓝袍暗纹劲装,一头乌发高高竖起,面上一派的意气和恣意。能在一年之内收复北境失地,追击匈奴使之退守大漠,完成过去十年秣兵历马都未完成的事情,单单这一件便足够出众——可偏偏这人又极为精通人情世故,推杯置盏间就迅速拉进和旁人的关系,想来很快便能在朝中站稳脚跟。

 “…能力出众,又通达世故,颇有自己的一套行事章法。先帝在时朝中便将才凋零,如今有这样的将才,当是朝廷幸事。”苏世誉缓缓说道。

 但他眼中…难掩野心。他沉吟片刻后默默咽下这后半句话。

 苏决摇了摇头。

 他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,一眼便看出楚明允身上的杀伐和戾气,也读懂苏世誉的未竟之意。

 他轻捋胡须,一双眼睛微微眯起:“此子绝非池中之物。”

 苏世誉闻言望去,那人正向兵部尚书敬酒。听闻陈老先生对他有提携之恩,这杯酒情理之中。

 苏世誉望着他的背影,无端想起早年从军的往事,那段刀光血影的经历早被刻意压制在记忆深处,却被宫宴中的一个背影轻易勾起。

 他自嘲一笑,目光却怎么也收不回去。

 正暗暗打量着,楚明允似有所感地转过来,恰巧同他四目相对。苏世誉微微愣住,不过他反应极快转瞬间挂上掩饰的笑容,遥遥向他举杯。

 楚明允歪了歪头,随后向他粲然一笑,艳丽夺目的眉眼一瞬间映入眼帘。苏世誉被笑容晃得有些失神,忽然丧失所有言语,只是沉默地看着楚明允笑意盈盈地向他回敬。

 这是惊才艳艳的文武两位新秀第一次产生交集。那时还没有楚党和苏党之争,也无人想到他们会是往后数年纠葛对立中彼此最大的敌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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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“没想到啊,苏大人原来那时就注意到我了。”

 苏世誉笑着点头:“嗯,楚将军自是最出众的。”

 楚明允没有料到他会这么爽快地承认,一时间没有答上话。看着他含笑的眉眼,楚明允忽然意识到,那时苏世誉对他关注的原因除却纯粹欣赏之外,还有另外一层怀念和惆怅——他在追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、纵横沙场的苏小将军。

 都是少年遗梦罢了。

 楚明允心底钝痛,想要出言宽慰但又怕弄巧成拙。正待踌躇不定时,忽然间想到什么:“年后验兵,大抵要去城郊驻地半月之久,苏大人不若与我一同前往?”

 苏世誉却闻言摇头:“你我若都去验兵,朝中事务谁来处理?”

 楚明允轻啄脸颊:“世誉,如若你想,奏章公文让他们快马加鞭送来便是,不会耽误的。”

 “这样未免太过任性了些,”苏世誉还是摇头:“我等陛下回来。”

 “有时我多希望你能任性一些啊……”楚明允定定地看着他,眼中是化不开的心疼,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心上人的唇角。

 苏世誉何尝不知他心中所想,但他们不止是爱侣,是君臣,更是每一个为江山万民奔走的千千万万人的化身,偶尔任性,却要经常承担。

 他回抱住眼前人的脊背温柔回应着,再多的喟叹也都化在唇齿之间。


 夜色渐深,月色连同风雪一起被阻隔在窗外。烛火照亮案几,两人正在处理最后一点政务,楚明允忽然幽幽开口:“世誉,那你是更喜欢过去的楚将军,还是现在的陛下?”

 苏世誉:……他以为已经翻篇了。

 他不轻不重地推了楚明允一把,催促道:“该睡了。”

 后者不依不饶地看着他,固执地等着一个答案。

 这人,吃起醋来连自己都不放过。

 瞧他这副模样,苏世誉忽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。他故作苦恼状,声音却微微上扬:“实在是难以抉择,在下都很喜欢。”

 楚明允眯起眼睛。

 “没想到苏大人还怀恋从前那个毛头小子,看来是朕招待不周了。”他一下把人腾空抱起,坏心思地在屋里转了两圈。

候在屋外的侍女见到这幅场景,小声地“哎呀”一声就连忙避开了。

 苏世誉催促着放他下来,楚明允这才抱着人走到床边,压在枕间一番厮磨。

 但被楚明允这么一搅和,原本有些怅然的心情很快就烟消云散。

 苏世誉在炙热怀抱中无声地弯了弯唇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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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愿入青史为尘埃,

我作阶下白玉台”


 的确如他所料,年后开朝积压的文书像雪花般地涌向案头。除却御史台的公文,苏世誉还有一部分奏章要代为批复。而楚明允正在城郊驻地验兵,亦是不能抽身。


 高位上两个人从来都是最繁忙的。


 在营地吹了一天的风,楚明允手指冻得略略有些僵硬。他撩开帘子进入营帐,第一眼就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儿。

 楚明允怀疑是自己思念过深产生了幻觉,大气都不敢出,生怕惊扰到那抹白色身影。直到苏世誉走过来为他卸甲,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。

 “世誉……”

 “嗯,我在,”苏世誉为他卸去甲胄,语气一如平常,“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,日日都是如此吗?”

 楚明允没答话,只是在甲胄卸去的瞬间将心心念念的人抱住。他埋头在他颈侧狠狠吸了口气,温热的安神香霎那间盈满呼吸,一切思念都落了实地。

 “世誉,你怎么来了?”楚明允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。

 苏世誉轻笑。

 “很想你,所以就来了。”他轻描淡写地揭过,将他冰凉的双手拢在衣袖,一点一点传递温度。他没有提及为了早日见到心上人几日不眠不休提前处理完公务,一路快马加鞭从宫中奔向城郊驻地。

 但楚明允都知道,因为他日日早出晚归,做着和他同样的事情。

 他贪恋这温热的怀抱,相拥方能安心。

 三千里星野明灭,唯有这一方营帐烛火照亮眷侣身影。


 次日一早,年轻帝王和御史大夫并肩登临烽火台。远方红日喷薄而出,旌旗在山风中猎猎作响,向前是江水浩浩、群山绵延,向后是炊烟袅袅、灯火万千。

 这是江山万民,亦是万民江山。


 

*“照花前后镜,花面交相映”出自温庭筠的《菩萨蛮·小山重叠金明灭》


“当时年少春衫薄”出自韦庄的《菩萨蛮·如今却忆江南乐》


“愿入青史为尘埃,

我作阶下白玉台”

出自君疾广播剧主题曲《还来天地一襟雪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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